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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《蛙》到新书《鳄鱼》,莫言的转型之路

深焦艺文志 深焦艺文志 2024-02-03

《 鳄 鱼 》

莫言


书写血腥欲望


作者:Luxuan

爱电影但从没想过拍电影的摄影迷


谈及莫言——这位中国当代最负盛名的作家之一、诺奖获得者,人们的印象便是中国乡土文学:《红高粱》、《蛙》、《丰乳肥臀》等。事实上,戏剧,是莫言一直以来的梦想,也是他意欲深耕的领域。据作家自述,先于书籍,戏剧是他文学启蒙者。届时还是一个农村小孩子的莫言,读完了自己能够借到的十几本书,无书可读,恰好遇上集市评书,剧团演出,民间老人们随机的演唱,成了最好的文化养分。多年以后,当莫言提笔写作时,他创作的第一个作品,是一部名为《离婚》的剧本,模仿工人剧作家宗福先的话剧《于无声处》。这部首部创作后被莫言烧掉。后来,莫言在戏剧的路上有所收获:新编历史剧《霸王别姬》、《我们的荆轲》。


莫言


2019年莫言拜访莎士比亚的故居,曾抄录一首诗:“写罢锦衣写鳄鱼,半生郁闷数行书。莎翁故里曾盟誓,开笔香烧二月初。” 2023年5月,他便推出最新话剧剧作《鳄鱼》。讲述出逃贪官单无惮,在海外偌大的别墅中,百无聊赖,思念祖国。他身边环绕着零星的攀附之人,想要榨取他最后的价值。一日,有人赠予他一尾幼鳄,声称其身体依着所处空间大小成长,既可保持现有长度,或可长至4米。当无惮的生活即将走向分崩离析之际,养于客厅缸中的鳄鱼开始与他对话。


说起鳄鱼,就不能不先聊起莫言作品系列中的惯常手法:动物的象征意象。莫言的家乡山东高密,地处古代齐国。齐人好奇思遐想,齐地刚健浪漫,瞧瞧同出身于齐文化圈的蒲松龄便知一二。《天堂蒜薹之歌》中高马与鹦鹉展开搏斗,《丰乳肥臀》中鸟仙附体三姐赐予神通广大,《蛙》中被引产的胎儿们化为姑姑梦中阴冷瘆人的小青蛙。虽说深受齐文化影响,莫言的小说中遍布水生、林野、畜养动物,涉及颇广。但论及与新作意象鳄鱼相近的水生动物,也就是鳖以及蛙了。再挑出最出色的,那就是《蛙》了。


莫言的《蛙》曾获茅盾文学奖,讲述的是计划生育那段历史,折射的是千折百转的人性。蛙,因其产卵多,暗示生殖繁衍。蛙与“娃”同音,也与女娲的“娲”同音;主人公笔名为蝌蚪,姑姑嫁给了一个捏泥娃娃的手艺人。讽刺的是,《蛙》讲述的,正是对繁衍的抑制与调控,以及带来的悲欢离合,命运长河中溅起的细浪将人托起、吞没。莫言笔下如沃土般丰厚的意象,围绕着“蛙”织就丰富的意象之网。


莫言《蛙》


在最新剧作《鳄鱼》中,鳄鱼,作为单无惮的内心欲望的变体,躺在玻璃缸中,野蛮生长。但,正如这部剧作的剧场设计一样略微简单:一栋豪华别墅,地处半山,面向大海。客厅正面横亘着一个长方形的大鱼缸。作为意象的鳄鱼显得有些孤零零,这或许能投射出无惮的孤决与悲凉,但与《蛙》相比,就显得单薄,当然,非要扯出点意象之网,也就无惮指挥修建的青云大桥,能与这条鳄鱼的形象,有所叠印。这种文本间的差异并非是文本体量不同造成的,根本源头在于细节的搭建、技巧的运用之间的差异:在《蛙》的小说末端,蝌蚪写出了一个忏悔录式的九幕剧本,作为本小说的第五部分。单拎出《蛙》中的这个剧本,与《鳄鱼》比较着去品读,也能看出些差异来。先说前者在文本中的功效,它用于解一个读者意想不到的谜:蝌蚪的儿子到底是陈眉代孕所生,还是如同小说所述为小狮子亲自怀胎十月。这个剧本,成为一根针,刺破蝌蚪的虚伪,也为小说结局的粉饰感打了高光。


在这个剧本的内部,莫言借鉴中国古代小说的镶嵌体裁,借疯癫的陈眉误闯戏曲片《高梦九》片场,假戏真做,戏仿包公断二母争子案,作用于小说现实。其间,人物间眉来眼去,暗地里进行交易勾结,唯独坑害了代孕却没得到应有费用的陈眉,实属辛辣讽刺。要说《鳄鱼》是否也有镶嵌体裁的手法,倒是也有,但只有影子,没有真正显现出文中文的真身。只说无惮的瓜蔓亲戚,根据他经历,写了本小说大发横财;只说这位亲戚使尽夸张之能事,摆足了噱头。至于小说究竟如何,倒无细节供读者品尝,有点隔靴搔痒之感。


莫言


作为四幕话剧,《鳄鱼》的时间跨度颇大:2005年-2008年-2015年,此时间节点用意不言自明:衬托鳄鱼快速膨胀的身体。这个物种虽说形象骇人,还附带着远古的神秘、自身嗜血的残酷本性,但它终归是静止的,在狭小的玻璃缸中,偶尔翻翻肚子,发出些动静尽力抹除这个意象的单薄之感。除此之外,只能设置时间跨度去丈量它身体的增长速度,以这种速度去立体化意象本身。


鳄鱼在生长,也就是欲望的生长,但它所影射德欲望本体——无惮,在萎缩凋零。他的欲望、他的前程、他的生活,再无余地。此时的无惮堪称几近一无所有,他的口头禅为:“已经这样了。”这种非共时性,令鳄鱼成为一种过往的影子,一种人物临终前的回光返照,或者说,是他对自己一生的再次审视。倒是他的周围,布满了形形色色的贪婪之人。


莫言《天堂蒜薹之歌》


莫言曾是《检察日报》的记者,拥有很多相关题材的第一手材料。一旦有深入的了解,一旦进入细节,那么那些粗略的同一性就不再是关注的焦点,莫言直言:“各种各样的贪官,形形色色,他们的本质是一样的,但是他们很多个性化的人性表现是非常具有戏剧性的。”莫言想给这部剧作一个新颖点的角度,但这个角度实际是他一贯的写作视角:将人物当作真正的人去写,有血有肉,有贪婪有恐惧,令人共情但又遭人唾弃。莫言直言本部作品有点萨特与布莱希特的味道,“介入文学”与间离效果并驾齐驱。


若说小说与话剧最大的区别,应该是前者能够凭借大量白描来体现人物的性格与心境,无需在表皮上割一刀,令心理独白流出。这也是莫言小说的制胜法宝。他的白描活色生香,血肉充盈,刺激感官,出色到几乎摸得着闻得见。他的白描是动态的,像马驹一样飘逸、活泛。反观话剧,白描就得从主场退下了,这里,对话登台,戏剧冲突也需更紧凑迅猛。虽说《鳄鱼》的语言的确经过了戏剧式处理,很多幽默反讽的句子也层出不穷,但总归有些稍欠火候,语言的淬炼着实不够。优秀的戏剧语言不见的非要拿腔拿调,但一定是字里行间有韵律,段落之间见起伏,犹如曲谱,富含乐感,将有别于纸上写作的语言的原始魅力挖掘出来,还原语言本身的感官质感。不过若是有人质疑本剧作中语言的杂糅,那便是没有理解作家赋予人物的复调性:无惮时而说话打官腔,时而如文人雅士,这并非杂乱,而是丰富立体,取自人物的出身和经历。


莫言


相传莫言曾在莎士比亚雕塑前发誓要用后半生“完成一个从小说家到剧作家的转换”,但就这本《鳄鱼》而言,他离华丽的转型还有一段路要走。


-FIN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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